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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與六便士》尋找不存在的神廟

如何去評價思特里克蘭德?老實說,我打從一開始就覺得他是個渾蛋,直到翻開書本的最後一頁,我仍然沒有因為作者的記述而對他產生一絲一毫的敬意,直到最後的最後,思特里克蘭德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混蛋。然而,我越是對思特里克蘭德感到氣憤,就越是想到自己。

說思特里克蘭德忠於自我、或是用時下比較通俗的說法「做自己」,拿這些來說明思特里克蘭德的精神我都覺得是過度吹捧,思特里克蘭德他一生的狂放不羈,是一連串的自私、霸道,是近乎於滿足獸性欲望的那種「求生欲」的展現。與其說他是在「追求」一些什麼,我倒覺得他像是在「逃」,為了活下去、為了不再飽受精神上的痛苦,他靈魂深處有著一股強烈的表現欲望,迫使他不得不把一直在他內心深處不斷膨脹的欲望給發洩出來,因為要是不發洩出來,他的身軀將會不斷地膨脹下去,最終,他將因為靈魂與肉體的爆炸而粉身碎骨,正是這種求生的欲望,讓思特里克蘭德捨棄了安穩的現實,他是為了活下去才捨棄安穩的日常,雖然這麼說有些弔詭,但我總認為《月亮與六便士》無疑是思特里克蘭德這個人的求生記錄。

"他很像一個終生跋涉的香客,不停地尋找一座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神廟。"這是書中主角對於思特里克蘭德最為精準的一句描述,這同時也是最觸動我的一句話,看完書的這幾天,我不斷反覆思忖這句話,一邊想著自己之於寫作的關係,或許和思特里克蘭德追求繪畫理想的那種精神類似,我們都是如此,都是同時在追著什麼又同時在逃離什麼,在追尋與逃避的狹縫間求生,而這種求生欲望引領著人走向毀滅,如果不稍加克制就會如同思特里克蘭德的一生一樣荒唐,儘管最終他個人是帶著滿足與狂喜而死去,完成偉大巨作的那個瞬間,思特里克蘭德的生命也圓滿了,他形如枯槁,但精神世界的豐腴卻是無盡藏,那使得他百毒不侵,痲瘋的末路也不能曲折他前進的雙腳,他專情地凝視著當空皓月,滿地的六便士他一介不取,他有他自己思想中的風骨。

他在精神世界裡無疑是個巨人,但現實中的悽慘的模樣以及給世人添的麻煩,都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這不能只用藝術家的疏狂就能獲得原諒,雖然事實上思特里克蘭德本身也根本就不曾祈求過任何人的原諒,他根本不需要這些,在生之欲望面前,思特里克蘭德毫無道德心,他是一頭被欲望所折磨的野獸,銳利的爪子與敏感的神經,讓他成了一個混蛋,藝術並不能夠掩蓋他的一切過錯,施特略夫夫婦之間的悲劇無疑是罪孽,這對夫婦之間的嫌隙是被思特里克蘭德一手撕開的,但擅自批評斯思特里克蘭德的我,其實也是一個渾蛋,因為我一面詛咒著思特里克蘭德,卻又某種程度上羨慕他背叛世俗一切的種種決定。

前往神廟之路道阻且長,更遑論我從來就不明白追求的神廟究竟是否存在。思特里克蘭德面對神廟也是同樣迷網,然而他的腳步卻不曾停止,正是這份「不要臉」,讓他的畫作乃至身影都深深鑿刻在每個與他接觸過的人的心上。是的,「不要臉」,我也沒想過自己有一天寫起文章會用到這種字眼,但這是我對思特里克蘭德的成就的第一感想。我絕不會承認思特里克蘭德的偉大,因為他的偉大如同他親自下令燒毀的巨作一般,是已然土崩瓦解的傳說,我所能知的是他的為人,而他到死都是個自私的渾蛋,是為了探訪那座虛幻的神廟,不捨晝夜,疾行不止的行者。我所尋找的神廟,也許至死都找不著,可是彷彿一直有一個力量驅使我去尋找,我至今都不能夠釋懷,看了書以後,凡而愈加困惑,而眼下唯有克制,才能足以生活。

或許在抵達那座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神廟之前,讓我暫且先戴著手鐐與腳銬跳舞吧,畢竟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境界,那是菩薩的修為,不是我等凡人的,若是哪天修練成那樣的境界,也許我會如同《百年孤寂》裡的美女瑞米迪娥那樣兀自飛天,就著麼飛往那座虛幻的神廟也說不定。

*********以下是原書字句節錄,全依各人喜好************

《月亮與六便士》節錄/上海譯文出版

P21 文明社會這樣消磨自己的心智,把短促的生命浪費在無聊的應酬上實在令人莫解。......這些人見面時冷冷淡淡,分手時更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P43 我那時還不了解人性多麼矛盾,我不知道真摯中含有多少做作,高尚中蘊藏多少卑鄙,或者,即使在邪惡裡也找得著美德。

P56 只有詩人同聖徒才能堅信,在瀝青路面上辛勤澆水會培植出百合花來。

P60 思特里克蘭德有著盲信者的直接了當和使徒的狂熱不羈。

P60 事事都要邀獲別人的批准,或許是文明人類最根深蒂固的一種天性。

P73 有人說災難不幸可以使人性高貴,這句話並不對;叫人做出高尚行動的有時候凡而是幸福得意,災難不幸在大多數情況下只能使人們變得心胸狹小、報復心更強。

P83 為甚麼你會認為美──世界上最寶貴的財富──會同沙灘上的石頭一樣,一個漫不經心的過路人隨隨便便地就能夠撿起來?美是一種美妙、奇異的東西,藝術家只有通過靈魂的痛苦折磨才能從宇宙的混沌中塑造出來。在美被創造出以後,它也不是為了叫每個人都能認出來的。要想認識它,一個人必須重複藝術家經歷過的一番冒險。

P91 他生活在幻夢裡,現實對他一點意義也沒有。他好像把自己強烈的個性全傾注在一張畫布上,在奮力創造自己心靈所見到的景象時,他把周圍一切事物全忘記了。......他把一陣燃燒著他心靈的激情發洩完畢以後,他對自己畫出來的東西就再也不關心了。他對自己的畫從來就不滿意,同纏住他心靈的風景相比,他覺得這些畫實在太沒有意義了。

P91 如果你不在乎某一個人對你的看法,一群人對你有意見又有什麼關係?

P172 作家更關心的是是了解人性,而不是判斷人性。

P178 你身上的人性早晚會渴望同其他人建立聯繫的。

P184 你很像一個終生跋涉的香客,不停地尋找一座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神廟。我不知道你尋求的是什麼不可思議的涅槃。你自己知道嗎?

P239 他好像一個終生跋涉的朝聖者,永遠思慕著一塊聖地。

P258 他們既都是塵寰的,是他們揉捏而成的塵土,又都是神靈。

P268 上帝的磨盤轉動很慢,但是卻磨得很細。

P269 在喑啞的手風琴聲中,他們瘋狂地跳著。頭頂上是一片碧空,群星熠熠,太平洋煙波淼茫,浩瀚無垠。

P269 魔鬼要干壞事總可以引證《聖經》。他一直忘不了一個先令就可以買十三只大牡蠣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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