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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幻想曲〉

前言:這是2017年左右寫的類似大綱的故事,靈感來自懷舊歌曲<安平追想曲>,這首歌的創作背景說的是台南當地大戶人家的女兒與荷蘭船醫相戀的故事,有興趣的可以自行去查查。其實這篇文應當再修改修改的,當年是想寫成長篇的,但為了修改碰到很多困難(主要是時代資料方面),現在無力也無心再修,就想乾脆直接發上來了,就當是個不知所云的故事也好,如果觀看的途中能讓讀者暫時遠離塵囂,我也就滿足了。等待著的愛情未必寂寥,長長的相思也是愛情的面相之一。

以下正文:

(一)

  阿秀姊每天都會來到港口,花上一整天的時間,凝視著海洋,而我,也幾乎會花上一整天的時間,看著阿秀姊和海的顏色漸次融成一片,她看起來,就像是隨時都會化作人魚,跳入海中游向遠方一般,所以不好好看著不行,不好好看著的話,總覺得她好像隨時都會消失一樣。

 

  海的另一端究竟有什麼?那時年幼的我並不明白,到底有什麼在海平面的盡頭,讓阿秀姊如此癡迷,可以讓她在港口邊,用盡一生去等待,我只知道,阿秀姊從來就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哪怕她等待的,從來就沒有回來過。

 

    大家都說阿秀姊瘋了,不知情的人都在說:「那個金阿秀不知道被海上哪個水鬼勾了魂,瘋了,三天兩頭就往港口跑。」後來,阿秀姊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大家這下都明白了,表面上雖然不說,但私底下,卻是一句比一句還難聽。大家七嘴八舌的說:「那個金小姐真傻,男人走了,是不會回來的。」、「一定是被紅毛醫生搞大的。」、「她不要臉,金家還要呢!沒結婚,挺著個大肚子,還敢出來,怕人不知道是紅毛的種?」一開始,金家還經常派人來帶阿秀姊回家,但阿秀姊總是沒隔多久就又逃出家們,久了,疼女兒的金老爺也拿她沒辦法,只下了令,要底下人不要隨便亂說,但那也只是港口的工人禁了口,小鎮上的人們可沒多少口德。

 

   「海生,你來啦?吃飽了沒有?」來到港邊,阿秀姊今天仍然是早早就來到港口,她撐著傘遮陽,今天下午太陽很大,挺著個大肚子的她,看起來似乎比平時還難受許多,臉色很糟,明明懷了孕,最近似乎又更瘦了,儘管消瘦並不曾使她的美貌蒙上一層陰影。

 

    「還是只有阿秀姊關心我,阿財哥剛才還不讓我吃飯呢!說什麼貨沒搬完不准休息,志忠跟家豪都回家吃飯去了,看我孤兒好欺負,就留我一個下來搬!」

    「海生別氣了,我這裡有點錢,你拿去買點什麼吃。」阿秀姊將銅板放在我的手上,笑著說道:「你才十五歲,正在長呢,多吃點才會長高。」

 

    回到港口邊,已是日暮時分,落日將阿秀姊的影子拉的長長的,她整個人都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中,天是一片橘紅色的潑墨畫,燃燒著的夕陽,火光漸漸淡了,海天盪漾出溫暖的顏色,曾幾何時,看著她等待的背影,已經成為了我的習慣,光是看著她,我的內心就無限滿足。

 

    似乎是聽見了我的腳步聲,她回過頭來看我,說道:「今天的船已經都來過了,不會再有船來了。」她聳了聳肩,仍舊笑著,然而,只有我知道,每當夕陽西下的這個時候,她的眼睛總是紅腫著,看著她的臉,我終於還是忍不住說道:「阿秀姊……」其實我想說的是,那個人是不可能回來的,然而,我卻沒敢說出口,總覺得這話一但說出口,就會有什麼東西開始崩壞。

 

   「他會回來的,他答應我了。」她沒有看我一眼,只是平靜地望著海面說道:「越是等待,就越是會想起許多跟他的回憶,所以我才能夠一直笑著,他說過我的笑臉好看,所以我想讓他一下船就看見我笑著的樣子。」我望著她的側臉,只是沉默著,聽著一來一往的海潮聲,我久久不能言語,直到回過神來,才發現那落日已沒入了黑夜,阿秀姊早就已經回去了,我看著黑暗的海面,不知怎麼的,感到有些生氣。

 

    接下來好幾天,我都沒再看過阿秀姊,我的生活依舊沒有改變,只是,最近我會不時地,去注意那些從船上下來的人,紅毛醫生是什麼樣子呢?只知道是紅頭髮,他要是下了船,我認得嗎?關於紅毛醫生,我知道的不多,雖然被金老爺收養,卻沒踏進金家半步,一直都住在港口邊幫忙金家的貨船搬貨,聽說當初紅毛醫生是荷蘭船的船醫,下船後被金老爺請來教阿秀姊外國話,之後在金家住了好長一段時間,卻突然在半年前回國去了。紅毛醫生走了沒多久,阿秀姊便懷孕了,自從紅毛醫生走了以後,不管鎮上醜聞鬧得沸沸揚揚,阿秀姊每天都來港口,回絕了所有親事,固執地等著一個不知道會不會回來的人。

 

    紅毛醫生終究還是沒有回來,幾個月以後,阿秀姊帶著一個女嬰回到港口邊,港口白天的時候很嘈雜,因此嬰兒的哭聲,並不怎麼惹人注意,她總是小心翼翼的,拿著白布包裹嬰兒的頭,在那白布下的,是一頭顯眼的紅髮,儘管阿秀姊已經十分小心,但紅髮嬰兒的事情還是傳開來了,而神奇的是,當傳言被印證了以後,人們似乎都明白了,在一個擁有堅定信念的女人面前,再多的謠言也只能沉默。

 

   然而,他們……包括阿秀姊,他們都不知道的是,沉默是一種冷爆力,隨著歲月的流轉,會殘忍地鑿刻下一道又一道的傷痕,哪怕已經不痛了,傷口仍觸目驚心。

   

(二)

    金老爺去世以後,海生住進了金家,開始代替金老爺掌管港口上的事務,並且遵照著金老爺的遺囑,仍舊照顧著阿秀與梨花。   

    最近海生開始注意到了,梨花漸漸大了,已經不像以前那樣每天放學,眼睛總是紅腫的,還會哭哭啼啼的嚷著,要海生哥去替她討公道,但是,最近她總是會要求海生,一定要讓她陪著他去港口邊接母親。

前往港口的路上,梨花向海生問道:「海生哥,你都三十了,還不結婚嗎?」

「別說傻話。」海生小聲地說道:「我還能去哪裡呢?」

「嗯?海生哥你剛說什麼?」

「沒事,妳少擔心我,倒是妳,別整天跟阿秀姊吵了,妳多體諒她吧,她這些年來不好受。」海生拍了拍梨花的肩膀,笑著對梨花說道:「雖然不知道妳是不是想通了,但我很高興妳願意去港口接妳媽。」

「你才是最應該想通的人呢,兩個人都一樣傻……」梨花咕噥道,看著海生快步向前的背影,梨花轉過身,回家去了。

 

(三)

我愛上了一個喜歡看海的人,儘管從我小的時候開始,他就一直待在我身邊,但我總覺得他在離我很遠、很遠的地方,所以我很清楚,這份感情是不會有結果的。他一直在等待一個人,在等她回頭,在等她對他微笑,他所注視的那個人,從來就只看著遠方,所以他也是這樣的,他只是順著她的目光,同樣地,注視著海的另外一端,唯有如此,在遙遠的海的彼方,他倆的視線才有交集的可能。

 

那天我問海生哥怎麼不結婚,他要我別說傻話時,我其實有些開心,只要他還在這裡,我的這份情感就還有能寄託的地方。

 

    在我滿二十歲生日的那一天,媽去世了,聽說屍體泡了一整晚的海水才被港邊的工人發現,接到媽媽死訊的那天晚上,海生哥沒有回家,這是他第一次丟下我徹夜不歸,我不怪他,我知道他一定是到港口邊了,一個人坐在碼頭的某個角落,看了一整晚的海。

 

    清晨的時候,果不其然,我在港口找到了海生哥,他背對著我,一如往常地凝視著海洋,我逕自走到他身邊坐下,說道:「海生哥,回家吧?」

 

海生哥沉吟了半晌,以低啞的嗓音說道:「雖然一直看著這片海洋,但我其實很討厭海、非常討厭,海帶走了我所有的一切,不管是討厭的人,還是喜歡的人,都被海帶走了……很可笑的是,我竟然叫做『海生』,因為是在海上出生的孩子,很愚蠢吧?」海生哥看著我,對於我能找到他這件事,似乎不感到意外,他皺著眉頭,用著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說道:「可是阿,看了這麼久的海,我終於知道了……海的盡頭阿,其實什麼也沒有!真的是汪洋一片,什麼也沒有!」

 

    「海生哥,我以前總是不明白,你怎麼會是一個這麼矛盾的人,怎麼能夠同時既喜歡一個人,卻又討厭一個人呢?」我抱著海生哥的肩膀,原本看著以為寬厚的肩膀,抱起來意外地單薄,他低著頭,微微顫抖著,耳邊彷彿能聽見他啜泣的聲音說道:「人魚,終究化成了泡沫。」 

 

    清晨的安平港,很靜,這天沒有什麼風,潮水輕輕地拍打著岸邊,規律地、節奏性地拍打著,形成自然而優美的旋律,我好想告訴海生哥,對於聽習慣了海潮音的他來說,若是不要只注意海面上的泡沫的話,他說不定就會發現,他只有在海邊的時候,才能真正放鬆的哭泣,海洋之子啊,其實,比誰都喜歡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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