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ME OVER
搖著筆桿,筆尖滑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音,這種規律的聲音聽久了令人心煩,可是,我不能停止,不能停止,因為我知道,遊戲已經開始了。
※※※
苦熬三年之後,總算成了有閱稿資格的編輯,至今我仍無法忘記當總編授予我這項權利時的感動。雖然成了編輯,不過卻和以往的工作沒有太大差異,除了讀讀新人投的稿子之外,仍舊是替人倒茶水、打雜,和那些大編輯、大作家簡直是無緣,在編輯會議上也幾乎沒有發言權,可是我仍熱愛這份工作。
也不是沒有寫作的夢,學生時代寫了不少,稍被同儕與長輩誇獎,就認為自己有極大的天分,然而在被退稿無數次之後,只覺自己對於創作是無緣了,在打消成為作家的念頭之後,便將夢想轉為挖掘新人,只可惜至今仍不曾遇見過什麼足以令人期待的明日之星。
想成為作家的年輕人太多,但有實力的卻太少,每當我看著這些每日如雪片般飛來的稿件,字裡行間都透著一股青春活力,但仔細一看,卻沒什麼內容時,我只有嘆息。要退稿,卻又不忍,因為總覺得好像看見了過去的自己。
「怎麼樣?今天有好東西嗎?」偉哥拍了拍我的肩膀,手上的筆因此自手中滑了出去,我抬頭看看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大概他早已知道我今日仍一無所獲。
「沒有,今天的都不怎麼樣。」
偉哥與我是完全不能擺在同一個階級的編輯,即使職稱差不多,但他的眼光堪稱全出版社第一,再加上資歷又深,本社許多知名作家都是他挖掘出來的,只是說話太直,本社許多已成名的作家,作品經常被他批評得一文不值,氣得牙癢癢,但接受過他建議的作品,幾乎都有一定的銷量。
「我今天也看了不少垃圾阿……」偉哥伸了個懶腰,似乎累得快睡著了,「不過,本日垃圾中也有不錯的東西。」偉哥一邊說,一邊拿出一疊稿子給我,說道:「文筆奇差,簡直是奇葩了。不過內容挺有趣的,這傢伙算是進步了吧。不過還不成氣候。」偉哥提起公事包回家去了。
我一看筆名,就立刻明白為何偉哥這樣親暱的喊這投稿人的原因。大概是從兩年前開始,這個筆名開始在各大出版社流傳,不拘長短篇,一週會有數十篇的稿件湧進各大出版社,而這些稿件唯一的特色就是奇差的文筆與庸俗的內容,數量之多讓編輯之間都快將這名作者給封殺,因為實在是沒有看的必要,就連我收到他的稿件都會選擇性的忽略,大概只有像偉哥這樣慧眼獨具的人,會連一份稿子都不放過的細心審查。
我拿著稿子回家,既然是偉哥說不錯的東西,那麼至少也有看看的價值吧!回到家後,我隨意翻了幾頁,大概是說一個被退稿多次的新人作家,在精神接近異常的狀態下,挾怨報復出版社的故事,反社會的人格字裡行間便可看出,再加上文筆拙劣,也根本看不出是好看在哪裡,偉哥說的「不錯」,我絲毫無法理解,大概是我眼光還不夠好的關係,我也只能這麼想了。看了一半左右,我正式宣告放棄,但我卻在幾分鐘之後發現偉哥所謂的「有趣」是什麼意思。
新聞畫面上出現了我們出版社暢銷作家的身影,火燒出版社的恐嚇新聞在各大電視臺轉播,這時我才明白今天幾個高層主管開會這麼久的原因。寫小說都不被重視,出版社都去死一死!粉絲團的網頁在新聞畫面上顯示,我下意識的說道:「真的假的……」我急忙翻出方才被丟在一旁的稿子,「果然……不會吧?」我指著稿子第五頁左右的某一段落,出現了同樣的台詞,而就在下兩頁,主角便說出了「火燒出版社」的宣言。
是犯罪預告的小說嗎?還是純粹炒話題?新聞幾時接到這個消息已經無從追究,我連結到社群網站,就在兩分鐘之前,版主上傳了汽油桶的照片,這是那份稿子第二章的情節,下一步是什麼呢?我抱著極大的興趣,重拾稿子看下去,小說的犯罪情節正一步步的在現實中實現,要說不感到興趣是不可能的,但若是繼續放任下去也是不行。偉哥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嗎?其他出版社呢?因為偉哥知道這小說與現實的連結性才說有趣?還是?我愈是往下看,愈是感覺到恐懼,但同時卻又對這名作者起了莫大的興趣。
在我平靜無波的生活裡,起了這樣一起極具衝突性與刺激性的事件,不禁令我感到興奮,未來社會事件的預言書就握在我手中,偉哥不一定知道這是犯罪預告,若真是如此,那麼,知道這件事的,便只有我與作者二人,對於那作者來說,我既可以是他最忠誠的信徒,亦可能是毀壞計畫的惡魔。
要放縱他繼續胡鬧下去,還是說服他放棄?雖曾被退稿多次的我,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但若以我的立場來說服他停止犯案,這一連串的事件就會停止……有可能嗎?或者是該說,我想這麼做嗎?
難道,我就沒有一絲期待?
凌晨一點鐘,我輾轉難眠,一直等待著偉哥的電話,但始終沒有來,我不禁思忖,也許偉哥真的沒有察覺這份稿子與新聞之間的關係,那麼,我究竟該如何是好?若是交給警方,警方會相信嗎?還是要藏匿起來,冷眼看一切發生?出版社的存亡,於我之間並沒有太攸關生存的利益關係,大不了換一間就是,取而代之的是我將會獲得此生最精采難忘的經驗,我平庸的生命將獲得改變,我將與犯罪者共享秘密。信徒?或是惡魔?我該信仰誰?
正當我想著明天到公司後該怎麼做才好時,偉哥打來了電話。
「抱歉,這麼晚才打給你,那稿子你看了嗎?」
「嗯,可是我想那可能是……」我來不及說完,偉哥就急著說道:「你知道嗎?那個、那個作者剛才又寄了同一份稿子的第三、四章給我……」偉哥唸「作者」二字時,把音量的壓得極低,伴隨著喘氣聲,他似乎相當緊張,他一定也知道了!他重整呼吸,極力想把一個字一個字都說得清楚:「我把檔案寄給你,快看……」說完「快看」之後,偉哥似乎說了些甚麼,但音量太小我並沒有聽清楚。
「你說什麼?」我還未問完,他便掛了電話。手機螢幕上顯示著凌晨一點十五,螢幕光在漆黑的房間太過刺眼,我隨手把手機丟到地板上,「不管了!明天再說!」我一頭栽進枕頭堆中,有了睡意,卻不持久,偉哥那句話的最後到底要說什麼,在睡夢中,偉哥的那通電話反覆的響起,但我一直沒有去接,我翻來覆去,最終決定起床。凌晨三點鐘,我打開電腦,決定繼續把三四章看完。
如果我沒有繼續看下去,也許就不會感到這樣大的罪惡感,也許,我還能安心。
※※※
……凌晨兩點五十八分,方偉琦驚恐的看著時鐘,後輩仍然沒有看稿子的後續嗎?一切都快來不及了,他害怕得不停發抖,嘴裡塞著的毛巾已經被他的唾液給沾濕,那冰冷的針筒似乎正緩緩的刺進他的頸部,他沒有力氣掙扎,也無法喊叫,只要輕輕一動,那綑綁他身體的繩子彷彿就會深深的嵌進他的血肉裡,好像就要滲出血來,他的眼淚不停落在從口裡凸出的毛巾上,臉上的淚痕不曾乾過。
「三點了。」那人輕聲在方偉琦耳邊說道,大拇指輕輕的將針筒裡的液體往前推送,強忍著笑意似的,他壓低了聲音,緩緩說道:「GAME OVER。」
第三章完 待續
※※※
「GAME OVER…」我隨著復誦道,全身不禁為之顫慄,緊接著打開第四章的文字檔,在看下去之前,我連忙找回落在地上的手機,打給偉哥,卻無人回應。我急忙奔出家門,幾乎是毫無理智的,我瘋狂的朝偉哥家的方向狂奔,無意識之下,在那迅速流竄的狂風中,我隱約聽見自己喊著:「我是信徒!是信徒!」
※※※
「小編狂奔著,口裡念念有詞喊著信徒二字,他追著路上的救護車狂奔,警車尾隨在後,一明一滅的紅光不停閃爍,他們全都隱沒在黑夜裡……」我隨著文字往下唸下去,忍不注大喊一聲:「全文完?結束了!就這樣?然後呢?」我看著眼前的他,若不是多年交情的好友,我大概會不耐煩的瞪他一眼,然後走人。
「什麼然後?」他疑惑的望著我,兩個疑惑的臉孔相對,真不知是誰拿著稿子來說要玩小說接龍的?他起先就丟了個難以繼續的開頭,好不容易我又把劇情導向正軌,就快迎來結局了,因為尊重他的緣故,便把小說的結尾接給他寫,沒想到卻是這樣無尾的結局,我不滿的看著他,把腦內一股鬱塞的情緒全都對他發洩:「那個一開始的小編後來呢?犯人呢?我在第三章都把路鋪給你了!這不是要寫犯罪預告嗎?我後面劇情都想好了咧!你這樣我怎麼繼續啊?」
他露齒一笑,那是一臉很容易引起人怒火的笑容,極度欠人教訓的那種,他聳了聳肩,一派輕鬆的樣子,笑嘻嘻地說道:「只是個遊戲嘛!GAME OVER? 」
全文完
隨筆:
在這個地方就不免俗的說一句:「哎呀─好像好久沒發文啦!」每次發文要在文末寫隨筆時,第一句話就是這句,身為一個自認為「姑且還算是」有在玩部落格的格主,每次隨筆寫這句時,總是充滿了羞恥感......雖然是隔了好久之後的發文,但是這篇文章其實是我在去年(2014年)3月份左右的產物,本篇是以去年的某則新聞事件為原型來創作。當然當時有想過要發文,但總之因為各種原因(?)所以沒有發,在這各種原因當中,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為,我認為結局有那麼一點「硬坳」的不自然感,所以前後又增字減字的改了許多細節,改到後來簡直暈頭轉向。我曾經很認真的想要把本篇寫成懸疑或推理小說,加長「預告式犯罪」這個部份的劇情,好好寫應該也能成為一篇不錯的中篇小說,但無奈我的思維模式簡單至極,那樣工於心計、甚至是要設下重重謎題的小說,我實在是沒辦法寫,也寫不出來,只好作罷。為了寫出在最後逆轉整體故事氣氛的結局,我思考了很久,最後才決定以「遊戲」作結,正好也符合我本來寫這篇文章最初的用意,也就是「遊戲」,但是也因為我在劇情後半突然要扭轉整體故事情節的發展,才導致了這次結局「不自然」的悲劇,也許對於劇中的人物們而言,這個結局是輕鬆的,甚或可說是有一些荒唐的,但對於作者本身來說,卻是一場悲劇。
最後,說些有些不相干的話,故事中的「偉哥」,其實我第一印象是來自以前寫過的《晚春》當中的「大偉」這個角色,不知道為什麼,在塑造「輕浮的編輯」這個人物形象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大偉」這個角色,我自認為晚春這個故事並沒有影響我太深(其實真正耗費精神寫的應該算是高塔‧前傳),但也許是因為寫晚春的時間太長,所以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吧!
P.S新的一年,換個新的版形,告別去年魔幻的紫色,今年是美麗的天空藍~~我很喜歡這個版形呢!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