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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春


 


(二)


 


我還是失業,沒有人願意找我做事。已經快過年了,雅君忙得不可開交,為了迎來孩子們的寒假,她得


先把一整學期的成績登記好才行,還得認真的在每個孩子的成績單後頭寫評語,寫的太好太壞都不行,


雅君曾說過,現在的家長,都很敏感,一點關於孩子的風吹草動,就能讓他們移駕到學校裡來。


 


「休息一下吧!妳忙好久了。」飯後,我切了一點水果拿到客廳,雅君還在打成績單,已經打到座號第


三十號的同學了,現在的班級人數已經不像從前那麼多,一個班級裡,平均三十五個孩子,雅君班上有


三十三個,算比較少了。


 


「快做完了,而且,等等還有事要做,怎麼能休息?」雅君揀了一片蘋果吃,碎唸道:「鹽水泡太久


了,都是水味。」


 


我也吃了一片,的確是不甜。我幫著雅君把那天剩下的糖果裝袋,每一袋裡,又多放了一顆今天剛買的


巧克力球。


 


「這些孩子真好命,還有老師在寒假前送糖給他們吃。」我算算桌上的包裝,已經裝了二十多份。


 


「我這叫一手鞭子,一手糖貽。」雅君笑著又道:「恩威並施,那幾個孩子才會聽話。」


 


聽了雅君的話,我不禁反駁,我們這時代的人,哪個不是在老師的竹棍下長大?還不都長成了一個個循


規蹈矩的小市民。現代的孩子,如果沒了誘因,難道就找不到勤奮的價值?


 


「又不是日治時期。」我說著,又把份量算好的糖果裝袋,「時代真是不同了。」我咕噥道。


 


「做老師的,本來就是因材施教,對不同時代的學生,也只好讓自己跟著時代變了。這些孩子阿,本性


都不壞,就是皮了一點。」雅君把資料都存進了隨身碟放在手邊,又拿了一片蘋果吃。


 


鈴──鈴──


 


『喂……嗯嗯,好啦,我知道了,恩,那,早點休息喔,不要太累了。』


 


『誰啊?』


 


『是媽,她問我們今年什麼時候回去。』


 


我好不容易把三十三份的糖果包好了,放回紙袋裡,我說:「妳們學校放寒假後就過去吧!妳在娘家多


住幾天,妳不是一直想回去?媽身體也不好,妳回去多陪陪他們。」


 


「恩,也好,我先回去,過幾天再回去你那邊。」


 


我和雅君沒什麼迷信,沒有什麼初二初三媳婦才能回娘家的規矩,媽也不太在意這些,所以我都盡量讓


雅君早點回娘家,因為她娘家在高雄,來回不方便,再加上她的職業也不許她隨意請假,她要回家,不


是想回就可以隨便回的,不像我,父母都在台北,想去看他們,什麼時候都可以。


 


「妳行李準備好沒有?不是明天就結業式了?」我問道。


 


「還沒,不用太趕,明天中午就放學了,回來再整理。」


 


「沒關係,我幫你。對了,我初一去接妳,我在妳那睡一晚,也好跟爸媽聊聊,初二時再一起回台北看


爸媽,然後就在那裡住到妳學校開學。」我說到這裡,又忍不住要笑,因為兩邊都是爸媽,常常說了之


後,搞不清楚是哪一邊的父母。就口語上來說,要我叫岳父岳母,我反而不覺得比叫爸媽親。


 


已經半年多了,我失業了半年多。那晚,我躺在床上,只有嘆息。


 


※ ※  ※


 


把雅君送上車後,我一個人回了公寓,家門口站著一個女人。


 


「小姐,妳是?請問有什麼事嗎?」


 


那小姐轉過頭來,我立刻明白了她的來意。


 


「沈小姐,怎麼來了?要送春聯的話,也太早了吧?」我笑道。


 


「因為我要出國了,後天就不在台灣,所以想先送來給你們。」沈妤珍笑盈盈的,把春聯遞給我。我連


忙把她請進屋內,免得兩人站在外頭說話,引人閒言閒語。


 


我拿了一杯水給她,坐在她的斜角。


 


「這麼麻煩你跑一趟,真不好意思,我家沒什麼好招待。」我說著。


 


「沒關係,雅君她……雅君不在啊?」沈妤珍探頭往房間的方向看去,之後又像是察覺到這動作不太禮


貌的樣子,縮了縮脖子,回頭看我。


 


「喔,雅君她回娘家了。真可惜,如果我知道妳要來,我就多留她一下。」


 


「不用啦,我沒說一聲就過來,太突然了,沒事沒事,我只是想找雅君聊天。」她拿起桌邊的水喝,我


一邊聽她說話,一邊攤開了春聯。


 


百卉吐英春芒盛 千獸齊鳴舊雪溶 春到福來


 


我依序把上聯,下連,橫批都看過了一遍,字寫的真好。就像我記憶裡飛舞的濃墨,鐵畫銀鉤的美,豪


氣四縱,又不失柔情。我呆呆的望著對聯許久,好像那依戀已經循著那一筆一劃找上門來,濃墨裡,透


著淡淡的香氣。


 


「這麼喜歡我姐的字啊?早知道要她多寫幾幅給你。」沈妤珍笑笑,放下杯子。


 


「我只是覺得,她的字跟以前認識的一個人很像……字很漂亮,謝謝,也幫我謝謝你姊姊。」我不捨的


把對聯捲好,收回一開始沈妤珍交給我的紙筒子。


 


「那你有機會可以當面和我姊姊道謝了。其實,我也是為這件事來的。也不管你願不願意,我知道這有


點失禮,不過……」沈妤珍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半晌後,她才又緩緩說道:「我聽雅君說,你失業


有一段時間了。我姊姊那裡,剛好有空缺,雅君說你英文不錯,我姊姊那裡,正好缺一個懂英文的人


手。」


 


她的姊姊,不是成天畫圖,不出門嗎?怎麼又有工作了?聽她說她姊姊如何又如何,說的好像是另一個


人似的,我聽的一愣一愣,搞不清楚,我問道:「妳說的姊姊,是畫油畫、寫書法的那個?還是另一個


姊姊?」


 


沈妤珍道:「難怪你聽不懂,我忘了先說。我姊姊,兩個月前,突然轉性了,說著要上班,托了常買她


油畫的老闆,給她介紹了一家美術設計的公司,這兩個月來,做的不錯,她一聽說你缺工作,馬上就幫


你向她老闆找了缺。她說阿,同樣愛字畫的人,怎麼能不幫?很奇怪吧?我姊姊就是這樣,像一陣風來


來去去的,想到甚麼就做什麼了。我只是先跟你說有這麼一個缺,我沒有強迫你的意思。我也沒跟雅君


聊過就來跟你說了,算我不好,你們夫妻倆討論一下,沒問題的話,我可以幫你拿履歷表給那個老闆看


看。」


 


像陣風,記憶裡的人也是這樣的,來去不留痕跡。對我而言,那不留痕跡的腳步,是多麼的殘酷,讓一


絲絲的依戀和花火,都化成了灰,一點一點灑在我枯萎的心上,我心頭上的花,從此沒再開過。


 


「我如果找到工作了,雅君也開心,何況還是她的朋友介紹的。雅君那邊,我今晚再跟她通電話說。妳


等我一下。」我起身拿走她的水杯,又走進廚房裡把它裝滿了,回到沙發邊之前,我順手從電腦桌上拿


了份事先印了好幾份的個人資料簡介。那原是用來做履歷方便的,我沒想到份資料,也會有在家裡發揮


效用的一天。


 


「呶,給妳,我的個資。」


 


沈妤珍低頭默默看了一會兒,道:「你條件不差呀!怎麼到現在沒人找你去工作?那老闆看到你,一定


高興死了。」她說的一副好像審查一定會過的樣子,一個公司,再怎樣缺人才,也不會缺我這一個,但


她卻說的我好像是那家公司的救星一樣。後來,沈妤珍告訴我,審查的結果會再用簡訊或電話通知我,


還要我不要擔心,以我的條件准會被錄取,她興沖沖的走了,不知是為他姊姊終於找到知音而開心,還


是為了接下來的異國旅遊假期。


 


沈妤珍走了,這屋子,又空了下來。我這麼一個人在屋子裡,都嫌多餘。日光燈的光,好像太刺眼了,


把我整個人都照著暈眩了起來。我回到房間裡,床上還有雅君剛起床時留下的被窩,拱成一座小山,裡


面早已失了溫度。


 


※ ※  ※


 


剛下高鐵時,她不禁讚嘆高鐵的速度,兩小時前,她在台北,現在,她卻在高雄了,台北到高雄,彷彿


像是散著步走到巷口買早餐一樣,時空的移轉太快速,她光是想,就來不及了。要不是票價貴,她可能


週週都想回家吧!


 


「雅君!」


 


「姊!好久不見!」


 


兩姐妹再見面,這一前一後又差了一年半,雅君忽然覺得,這一年半和那兩小時,歲月的流沙,流向真


是深不可測。短短一年多不見,雅君總覺得姊姊老了許多。


 


「嗯?柏翔沒來啊?」雅筠上回見到柏翔,是在雅君和柏翔的結婚典禮上,她只隱約記得,她的妹夫,


是溫柔敦厚的那種人,只可惜反應太慢,性格太溫吞,做什麼好像都慢半拍,也不懂禮數,不是會說好


聽話的那種人。


 


「沒有,他說他來了會很不自在,我們一家難得團聚也不好說話。」


 


「太見外啦,我們是一家人,哪有什麼自不自在,而且,哪有這種道理?妹妹結婚都快兩年了,我這做


姊姊的,居然只在結婚典禮上看過他一次。」雅筠提起雅君的行李要走,雅君卻不讓她拿,兩姐妹推托


了好久,才決定由雅筠提重一點的行李,雅君提著要給家中兩老的補品。


 


「對了,姊,祐民現在在做什麼?找到工作沒有?」說起家中的么弟,雅君還記得她結婚的時候,祐民


還是個大學生,去年回家,祐民沒回來,說是跟著教授出國了,現在算算時間,祐民也該畢業,是個社


會新鮮人了。


 


雅筠嘆了口氣,聽到妹妹問起弟弟的事,她還真不知該如何講起,祐民畢業那年,她正好出差到大陸去


了,祐民鬧著不要上班,成天打混鬧事,她天天打電話回家問祐民的情況,也透過電話苦口婆心勸了好


幾回,誰知,這台灣海峽一隔,她說什麼,都不夠力,祐民就是聽不下,她又不想讓新婚的妹妹替家裡


煩心,父母年事已高,管兒子管不動了,所有的事都落到了她這個長女身上,當時她自己也有煩雜事纏


身,許許多多的事都重疊著來,她彷彿在一場風暴中。她也曾想,要是她也像妹妹那樣結了婚,就可以


不用管那麼多事了,她仍然可以過年過節回家看看,壓力少了,而且也不用管事,但她偏偏沒有對象,


只能眼巴巴望著妹妹比自己早先找了好歸宿,而自己卻被家庭的鎖鏈給絆住了腳,長女的責任心使她不


管如何,都要把弟弟給找回正途,一年下來,煩惱事太多,也難怪要老了。


雅筠只是簡單的說了祐民的情況,她自己的辛苦倒是一點都沒提,也許是太好強,她在雅君的面前,一


直都是高大的,堅忍不拔的印象,她是長女,是姊姊,不論如何,她在弟妹面前,再苦都不想掉一滴眼


淚。


 


「他不想上班也罷,我只有勸他乾脆繼續攻讀下去,他跟在教授身邊也好,省得一天到晚給我添麻


煩。」雅筠淡淡說著,說起弟弟,她只有感慨,「唉──明明一路走來都乖乖的,怎麼大學一畢業,反而


叛逆起來了?」說到這,雅筠停下腳步,招了一輛計程車。雅君一直沉默著,她看著雅筠,每說一句


話,姊姊的表情就變一次,越變越黯淡,越來越無奈。也難怪姊姊看起來會老了!她給家庭付出了太


多,一直被折磨著,雅君有記憶以來,好像從沒見過姊姊為自己的幸福打拼過,到頭來,她都是為別


人。


 


「今年祐民回不回來?」雅君問道。


 


「他想不回來都沒辦法,他教授的論文告一段落了,暫時是不需要他幫忙了,他除了教授那,就是回


家,他還能去哪裡呢?他那副德性,有哪裡還容得下他呢?」雅筠對於弟弟的年少輕狂,已經感到相當


疲倦,她也深知,百般無賴的弟弟,在社會上肯定吃不了苦,混不了多久的,祐民的本錢,終究只有年


輕。她該拿這樣的弟弟如何是好呢?她要怎麼做,才能敎會他怎樣撐起一個家?她不會永遠都呆在家


裡,她最終是要嫁人的。一想到父母晚年的光景,雅筠不禁感到悲哀。


 


亮黃的車子,緩緩駛進了三合院,空蕩蕩的中庭,讓三面鼎立的三棟房子,顯得有些悽涼。


 


「我去和他說說吧!說不定,祐民還喜歡我這個二姊姊,能夠聽進我說的一些話。」雅君說著,搶先在


雅筠之前先付了計程車錢,她知道,姊姊是不會讓她付錢的,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對施家來說,施祐民簡直是上天賜與的禮物,以為生了兩個女兒後,三十多歲的施太太已經不能再生,


沒想到卻又懷了個男孩,香火得以傳承下去的欣喜,襲捲著施家,一掃施家陰霾,男孩和大女兒差了十


一歲,和二女兒差了十歲,歲月的隔閡,讓施家都把這男孩捧在手心裡疼,男孩自然養成了天之驕子的


自覺,再加上年幼的無知,使他更加放肆,和施家其他的孩子自然親近不起來。男孩和施家大女兒雅筠


的關係尤其差,因為雅筠事事都對祐民嚴格,其實不過是想鍛鍊他,要他不要被長輩寵壞,但孩子哪裡


懂這些呢?年幼的祐民,只覺得大姊姊處處為難自己。反觀施家的二女兒雅君,雅君自小愛看書,不愛


說話,是個文靜的女孩,說好聽點是沉默是金,說的難聽點,雅君是過分冷漠的孩子,但祐民最喜歡跟


著靜靜的二姊姊,因為二姊姊不會罵他,還會說故事給他聽,童年的時光裡,祐民幾乎是天天繞著他的


二姊姊打轉。施家這文靜的二女兒,在上台北讀書後,竟性情大變,突然活潑、熱情了起來,她不再只


是靜靜的了,這大概是施家唯一沒有預料到的事。


 


雅君一下車,年邁的老母親就匆匆牽著丈夫出來迎接,施太太看見女兒,心裡一高興,也不管已經失了


智的老伴,就馬上抱住了女兒,道:「回來了好,回來了好,妳都不知道我多想妳,妳弟弟又那


樣……」


 


雅君想伸手拍拍母親的背,指尖都還沒碰著母親,又聽雅筠說道:「媽,跟妹妹說這些幹什麼呢?她從


台北坐車下來,已經很累了,今天就讓她休息吧!」


 


「姊……」雅君苛責的喚道,老母親就像告狀反而挨罵的孩子一般,怯怯的望著雅筠,又看看雅君,戀


戀的拉著雅君的手,捨不得放,到了身後的老伴唉叫了,才又回頭牽起老伴。


 


「唉……休息去吧。妳先休息一會兒,等等吃飯。」施太太失望的說著,看看老伴,又說:「茂昌阿,


我們去客廳喝茶,歇一歇,等等雅筠給我們做飯。」施太太拍了拍老伴的手,牽起丈夫,像母雞帶小雞


那樣,在雅君眼裡看來,父親就像是母親晚年的另一個兒子。


 


在一旁的雅筠,反倒成了欺壓父母的惡人,她心裡的難受,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雅君摟著姊姊的肩


膀,拍了拍,姐妹倆相視一笑,霎時間,雅筠心裡的難受也好了許多,妹妹一直都是這樣體貼人,也難


怪弟弟不喜歡自己,喜歡跟著妹妹,雅筠突然間明白了許多事,但她始終堅信著,或許她的個性不討老


人家歡心,至少,對付頑劣的弟弟還有點效用,在施家,沒有人不知道,祐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大


姊姊,就連現在,他的叛逆在雅筠面前,都少了那麼一點乖戾和囂張,只剩下逃避和怯懦,不管祐民在


外如何逞凶鬥狠,在雅筠眼底,祐民的一切都幼稚的可恥。


 


「進去吧,妳也累了,休息一下,我去炒幾樣菜。」雅筠把雅君的行李放下來,又匆匆進了廚房,留下


了雅君。雅君房裡的東西,自從她出嫁後,幾乎沒有太大變動,房裡甚至有幾本她學生時代用的教科


書,還有曾使她一度深深迷戀著的愛情小說,那時候的她,還沒有遇上柏翔,對愛情,學生時代的雅君


總抱持著綺麗的幻想。雅君的房間裡,還留有太多的學生氣,使得她自己覺得與這青春洋溢的房間有著


年齡上的隔閡,她彷彿在這房間裡嗅到了青春的氣息,只是這氣息已經離現在的她太過遙遠,那是屬於


過去的她的。


 


雅君在房裡繞著,忽然發現了柏翔的絨線衫,大概是去年回娘家時忘記帶走的,她萬分憐愛的拿起來摸


著,一直到現在,在某些時候,雅君都不得不承認,她對於結婚這件事是沒有太多真實感的,她只是高


興自己還能像現在這樣和柏翔在一起。她專注的撫摸著,望著,她暗暗的想,也許再怎麼難堪,都應該


把柏翔帶著一起回來。遠遠的,她聽見了腳步聲從走廊傳來,她立刻放下了絨線衫,就怕那腳步聲的主


人看了她那副模樣要取笑她。施家對感情這回是一直都抱持著傳統的態度,情與愛這般的情感,在施家


是絕口不提的,只是施家人都好像有種默契,一種不說也懂的默契。


 


「雅君,菜都準備的差不多了,妳來幫忙擺碗筷,我再熱個湯就可以吃飯了。」雅筠穿著一件紅色的圍


裙,那是鮮豔到有點俗氣的大紅色,上頭沾滿了油漬與水漬,雅君還記得那件圍裙是母親在市場裡買來


的,這一用,這圍裙竟用了十多年,連雅君都不確定那圍裙是甚麼時候,甚麼情況下買的,只知道現在


母親是穿不了那圍裙了,母親年紀大了,味覺頓了,放鹽巴毫無節制,也常常忘了鍋子上在煲湯、烤


魚。自從那次差點沒把施家幾代下來的老房子給燒了的意外後,就由雅筠接管家裡的廚房了,也大概是


從那時候開始,雅君發現母親老是嘆氣。施太太是很傳統的女性,嫁了人就在家相夫教子,幾十年來,


施家餐桌上的菜色都由她決定,一日的三餐,似乎是她唯一可以在這傳統觀念下自己決定的事,可惜,


就連這一點決定權,現在都交給了女兒,叫她怎麼不嘆氣?看著姊姊穿了母親的圍裙,雅君深知,姊姊


是逃不出了,這家的鎖鏈,恐怕一輩子都得纏著姊姊了,她不禁同情起雅筠,想到祐民大概是成不了施


家的支柱了,更替母親感到悲哀,畢竟母親當初是怎樣辛苦的把施家的香火給傳承下來的過程,那點點


滴滴,雅君都看在眼裡,只是她一直都不說,她在自己家裡,比在任何地方都還要沉默。


 


「好,我馬上來。」雅君應了應,趕緊把柏翔的絨線衫收好,放進了行李中,想著回台北後要把這件絨


線衫收進家裡的衣櫃裡。


 


※ ※  ※


 


飯桌上,幾乎沒有一點聲音,只有碗筷相交時的聲響,吭噹吭當的瀰漫在冷冷的空氣中。


 


雅君發現飯桌上的菜色清淡了許多,從前常出現的炸雞塊,紅燒肉,都不在飯桌上了,燙青菜,蒸蛋豆


腐,似乎成了施家的家常菜,就連味道嚐起來都淡了很多。


 


「菜都是昨天剩下的,今天先將就吧!明天我再做一頓豐盛的給妳。」雅筠說道,她一邊吃著自己碗裡


的,又看著雅君,怕雅君吃不慣這新的口味。


 


「味道怎麼這麼淡,筠筠阿,妳放鹽巴了沒有?」施茂昌說話了,他還是叫著雅筠的小名,在他已經靜


止了的時間裡,雅筠永遠都是他那紮著兩根辮子的小女孩,而雅君,那更不用說了,雅君根本像個牙牙


學語的孩子,也許當父母的都會有這種錯覺,一種孩子永遠都長不大的錯覺,施茂昌甚至不願意承認自


己衰退的事實,他一天之中,能像這樣清楚說一句話的時候都不多,有時根本連自己有沒有女兒都不記


得。


 


「爸,姊姊是為你們好啊!人吶,不要吃那麼重口味,身體才健康。你都不知道,現在養生多流行,很


多年輕人的口味都很淡的。」雅君連忙說道,還給茂昌夾了菜放進碗裡。看女兒這樣說,茂昌也不好再


嫌棄下去,他默默又拿起了碗吃飯。


 


雅筠看見妹妹替自己說話,突然安心了下來,妹妹是懂自己的,到底是親姐妹。她又看看母親的表情,


母親最近吃飯時,眉毛總會挑那麼一下,好像不滿意,卻又不吭聲,她是不是也覺得味道太淡了?就算


吃不慣也不說一聲,是因為明白自己的用意,還是單純不願意為了吃飯這點小事和女兒起爭執?這頓飯


吃得讓雅筠心裡難受,淡淡的鹹味裡,好像有點苦味。


 


「對了,祐民有沒有說要回來?」施太太突然問道,口氣裡沒有了期待,好像只是就禮貌性的問著。


 


「不知道,這幾天應該就回來了。」雅筠說完後,這飯桌上就沒有再有過對談的聲音,死氣沉沉的飯桌


上,淡淡的蓋上了暗灰的色彩。


 


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這家已經和記憶中的家相去甚遠,雅君忽然覺得這個家變得好陌生,她看著家


人,心裡一陣茫然。


 


                                             (待續)



※  ※  ※


 


隨記:


 


屏除這部作品最高潮的部份不說,我認為自己寫得最暢快的就是描寫雅君回娘家的部份,雖然因為近來


常看舊時現代小說的緣故,在這部份上忍不住還是用上了那樣的語調,不過因為自己一直想用這樣的語


調寫作,所以雖有限制自己不要太過火,還是用了一點。希望能有一部作品能讓我全用這樣的語調來


寫,其實也籌劃劇情有幾個月了,但就如同我在<花街二首>的詩後短談所說,時代考究對我而言有極大


的困難,所以還是不敢妄作嘗試。最近又有了許多題材寫散文,不過還是等這小說完結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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