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 前傳
Ch.4 瘋狂
離開高塔後，我仍不時回望著高塔上那扇四方形的窗，但是因為距離的關係，我看不見亞瑟，連他哭泣的聲音都聽不見，只見那象牙白的高塔，孤傲的聳立於一片蓊鬱中。
「女王陛下，差不多該回去了吧？」
我回頭望向聲音的來源，眼前的男人，是當初帶我入城的騎士。
「你是那時的騎士……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在那場戰爭中就已經……」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那場戰爭奪走了我的希望，所有我熟稔的一切，都毀在那場戰爭中，現在看到那名騎士，他的出現，讓我又開始壞念起往日。
「就應該已經死了？」他開始猖狂的大笑，半晌後，他才忍住笑意，對我說：「我現在已經不是騎士了，我是貴族！是可以將爵位傳給後代的真正的貴族！很棒吧！」
我不願懷疑他人，但他的言語卻透露出某種訊息，像是要我去揣測某個我不願再度回想的那一日的真相。
「成為貴族？你的意思是……」
「我還以為到這個地步妳會猜想到，沒想到，哈哈！是因為基爾王的死，給妳太大的打擊了吧？那我給妳點提示，妳覺得，為什麼向來戰無不勝的基爾王，會輸給北方來的夷人呢？」
我漸漸整理出頭緒，但那真相卻是如同潘朵拉的盒子一般，一但打開了，就無法回覆的惡夢，「那個時後我軍會被擊潰，我聽說是有間隙……難道是你？」話音剛落，我便後悔了，我不該過問的，與其知道真相，不如一直沉浸在謊言之中，就像那騎士與我初次見面時說的──醜惡的真相，只要沉睡在美好的夢境之下就好了。
我期待那騎士會說出否定的回答，但他的回答卻如我所預想，儘管那預想我是多麼的不想承認。
「沒錯，把戰略告訴敵方，大戰之際，敞開城門讓敵軍入侵的人就是我！」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做？你不是一向都很忠誠的嗎？為什麼要背叛基爾？」我以為我能平靜回應他的回答，但最終，我仍失控了，我歇斯底里的大喊「為什麼」，明知如此也無法挽回基爾已死的事實，但我仍大喊著，好像就只為了自我滿足我那無從宣洩的恨。
「為什麼？因為我要成為貴族啊！我想要財富，想要權勢，還有向妳與基爾王復仇！」他向我大吼，他那憤世嫉俗的眼神，惡狠狠的瞪著我。
「我和基爾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報復我們？為什麼要奪走我僅有的一切！」
「被奪走一切的可是我！」他怒視著我，像是在強忍快要爆發的怒氣。
「你為什麼這麼說？」
「那種事妳沒必要知道，倒是王子的事妳打算怎麼辦？ 」他平穩了情緒，口氣冷的和剛才判若兩人，他冷笑道：「妳也知道要把人鎖在那種高塔一輩子是不可能的吧？怎麼樣？要不要和我合作，殺了巴諾魯？」
我無法回答她，我確實是對那暴君恨之入骨，但要我取他性命我卻做不到。
如果是為了亞瑟的話，我就做得到嗎？
我能為了孩子，殺死巴諾魯嗎？
「您不用急著回答。我是國王的心腹，要何時殺他都很容易，但是，我需要妳幫忙，妳只要記的這一點就行。」他扯了扯衣領，整理儀容，「好了，我們回去吧。」
回程的路上，我一直心不在焉，我反覆思考著騎士所謂的「復仇」，但是不論我想了多久，依然找不答案，只覺心情愈來愈沉重，每踏出一步，腦中的思緒就更加紛亂，什麼都無法思考。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暴君今晚沒有來到我的房間，可笑的是，對於這短暫的寧靜，我竟會感到幸福。
「亞瑟……」我喊著亞瑟的名字，這晚，我很快就入眠了。
※ ※ ※
時間總是在不知不覺間流逝，重複著令人鬱悶的每一天，我努力熬過與巴諾魯相處的時光，那樣的時光，就連一秒，對我來說都是種煎熬。
我已經憶不起基爾與弗蘭的長相，甚至連他們在我腦海中的記憶都日漸模糊，時間的流轉太過殘酷，在飽受身心折磨的現在，我根本無暇去回憶昔日的美好，我的身體已經不像從前那樣健康，失去摯愛的打擊，使我的身體變的越來越虛弱，但是，經過這麼長的時間之後，我卻不再害怕巴諾魯觸碰我的身體，更正確的來說，我對他的恨，已經使我的身體麻木。
身體虛弱的原因，不只來自精神上的壓力，還有一個更主要的原因──我吃了太多的墮胎藥。
我告誡自己，決不能懷上巴諾魯的孩子，因為我很清楚，我無法全心全意的深愛我所憎恨的人的孩子，就算那孩子身上流有一半我的血統，我仍無法愛他。ㄧ個得不到母親關愛的孩子是很可悲的，與其讓無辜的孩子受這般折磨與痛苦，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生下來。
只可惜，巴諾魯一直希望我能生下我與他的孩子，我不願告訴他我的苦衷，我想他也不會懂，他根本就不明白我有多愛基爾，否則他也不會以亞瑟的生死威脅我，逼我出賣自己的身心給一個不懂人心的野獸。
「我美麗的女王……」
「不要碰我。」我嘴上說著拒絕的話語，但實際上我卻沒有做出任何抵抗，我早已失去抵抗巴諾魯的力氣，儘管他的每一次觸碰，對我來說都猶如刀割。
「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妳還不肯接受我？妳難道還忘不了那個傢伙？」他一臉掃興，鬆開了擁抱我的雙臂，「哼！那小鬼的事……我警告妳，如果讓人民知道他的存在，屆時，就算妳不願意，我也會殺了他！」
「不准你殺亞瑟！」我起身大喊道。
「要是人民發現從前的王族還留又遺孤，只會煽動他們起兵造反，我不允許這事發生！」
「哼！奪走這國家的你，也會怕人民造反、怕亞瑟篡位？放心吧！這種腐敗的世界，我才不打算讓他看見！」
他冷笑了一聲說：「那小鬼有妳這母親也夠悲哀的，我想妳也不曾告訴過他，他父親的事吧？也好，不說也罷，對父親一無所知對那小鬼反而比較好，那種懦弱的父親，不要也罷。」
「你給我住口！不准你再說基爾的壞話！難道你折磨我折磨得不夠嗎？你出去！給我出去，我不想看見你！」我怒吼道，隨手抓起床邊的玻璃杯往巴諾魯的方向丟。
「哼！瘋女人！」巴諾魯咒罵了一聲，就關上我的房門離去，在門扉關上的瞬間，我聽見自我手中脫離的杯子，因撞上門板而碎裂的聲音。
我無力的垂下肩，強忍住即將潰堤的淚水。
我不會讓巴諾魯殺掉我的唯一，我最愛的孩子的生命，任誰都無法輕易奪去。
如果巴諾魯害怕世人發現亞瑟的存在，那麼，只要把他藏起來就好了，把我的孩子，永永遠遠的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發現他的存在。
※ ※ ※
隨著時間流逝，我變得更加瘋狂，每天都游走在瘋狂的邊緣，我越來越怕亞瑟會被人發現，我不顧一切的只想把亞瑟藏起來，只要有人靠近亞瑟所在的高塔，便格殺勿論，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能接近亞瑟，亞瑟是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孩子！
「為什麼不讓我出去！為什麼媽媽能到外面去，我卻不行？」
「我說過了，外面很危險，不是現在的你可以……」
「既然這樣，那至少告訴我爸爸的事，妳說啊！爸爸他在哪裡？為什麼他都不來看我？」亞瑟話才說到一半，便哽咽了起來：「如果是爸爸，他才不會把我這個王子關在這裡！」
我說不出口，說不出口他的父親──基爾，是個被敵軍將領殺死，敗掉這王城、這國家的君王，更說不出口現在的亞瑟，是個對世人來說「不存在的王子」。
我不要我的孩子認為他的父親懦弱，也不想讓他知道，他的母親是個不惜出賣身心與靈魂，也要換取王家之銜的骯髒女人。
我獨自一人，根本連自己都養不活，更何況又帶了個孩子，即使當時我能帶著亞瑟逃離巴諾魯，也不知道離開帝國後，該何去何從，只能在荒野間白白葬送自己與孩子的性命，但是，若是有了王家的財富，我可以讓亞瑟衣食無缺，享盡榮華富貴，即使他是戰敗國王的孩子，也能過著他原本就應得的──王子一般的生活。只要我還是女王的一天，我就能讓亞瑟過上那樣的生活，所以，不論我多恨巴諾魯，只要是為了亞瑟，我就能夠忍耐。
「亞瑟，你冷靜一點……」
「妳要我怎麼冷靜？妳把我關了十七年，夠了吧？已經夠了吧？」
「亞瑟……」
「惡魔！媽媽，妳是惡魔！」
惡魔，原來，亞瑟已經憎恨我到，視我為惡魔的地步，我原以為這天這天不會來的這麼快。
「亞瑟，不論如何，你都要知道，媽媽愛你，是真的愛你。」我不知導該怎麼做才好，我多希望亞瑟現在如孩提時期無知，用天真無邪的笑容對我，但是，一切都不一樣了，已經無法再回到從前，是的，打從王城被攻陷，基爾離去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幸福的，但是至少我想讓亞瑟幸福，如果命運不肯放過我，那就全衝著我來好了，所有不幸由我承擔，我此生只祈求，亞瑟能受神的慈愛所照顧，好好的活下去，因為，一但死去，一切都將化為烏有。
我抱住亞瑟，就如同曾有個男人……一個名叫弗蘭的男人，走進當時十六歲，便覺生命無望的我的生命中，溫柔的抱著我一樣。
基爾與弗蘭，兩個在我此生極為重要的男人，他們的溫柔，曾經，拯救了十六歲的我，而今，三十五歲的我，只想讓我後半生最重要的男人，也感受到同樣的溫柔。
我的孩子──亞瑟。我後半生最重要，且唯一的摯愛，我願意為他死去，願意為他忍受一切的屈辱，我願意把我所剩不多的愛，全都給他，我只求他活下去，不看見這世界的醜陋活下去。
亞瑟，我親愛的孩子，你可知，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即使，我會失去一切；即使，我會變得喪心病狂，我都願意。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不計代價，只為你。
「妳抱夠了沒？」我聽見亞瑟這麼向我說道，那口氣，冷的像終年不化的寒冰，也像我。
亞瑟冷漠的口氣，就像我對巴諾魯一樣，是那樣的的飽含恨意。
「我明天會再來。」我鬆開雙臂，看著亞瑟。
我從亞瑟的眼裡，看見的只有絕望。
「妳不來也沒關係。」亞瑟背向我，在我離去之前，他都沒再看過我一眼。
「我明天，會再來。」我又說了一次。
我關上亞瑟的房門，無法言喻的悲傷湧上心頭，一直到現在我才明瞭，有時候，言語是可以化為利刃，刺傷人心的，尤其那話語是出自最愛之人，那只會把人傷的更重、更深。
一步步走下階梯，我前往亞瑟所期待的「外頭的世界」。
※ ※ ※
每當夜晚降臨，我的恐懼便會加深，妖魔似乎會在這時顯現，奪走我僅有的一切，不過，現在除了亞瑟以外，不管被奪走什麼，都已經無所謂了。
除了我有亞瑟這個孩子以外，我根本就是個空享榮華，實際上卻什麼都沒有的可悲女人。
今晚，暴君將再度光臨我的閨房，而我，又必須再一次出賣身心，將我這傷痕累累，趨近麻木的靈魂與身體，再一次獻給他。不論我如何口出惡言，那暴君都不曾真的對我發怒，他只是睥睨著我，享受著我因絕望而露出的表情，然而，事情卻出乎我意料，這次，我是真的惹火了這名暴君。
他一腳踹開門，從那一刻起，再也沒有人能阻止他的憤怒。
「有人看見那小鬼了！妳說過會把他藏好的對吧？為什麼還會有人看見他？」
「人們知道亞瑟的事了？」
「不，不會有人知道那小鬼的事。我早就把那人給殺了。」
「既然這樣，你在氣什麼？反正沒人知道就……」我話都還沒說完，他就一把抓起我的手腕，他雙眼佈滿血絲，眉頭深鎖。
「我最恨別人不履行跟我的約定。」他用力掐我的手腕，但我卻感覺不到疼痛，因為恐懼早已超越身體上的痛楚。
「放、放開我！」我不禁喊出聲，但其實不管我如何哭喊，他都不會放手的，我已經太了解他，這幾年來我已經充分的體認到了，他的殘暴與殘酷。
「又來了，又說這種話，妳就只會拒絕我，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年，妳還是忘不了那傢伙？為什麼妳就不能試著愛我？妳一直守著死去之人的愛戀有什麼用？他是無法給妳任何回報的，他已經死了！可是，我還在，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妳，我不求妳回報我太多，我只希望妳能發自內心愛我，為什麼呢？為什麼妳做不到！」巴諾魯對我大吼著，說著這些年來，我從未聽過的話語，他像個渴求愛情的少年，他的殘暴殘酷或許是來自他那顆渴望被愛的心靈，只是他一直都以錯誤的方式，想引我注目。
但是，那樣的愛太過自私，難道為了取得愛情，就可以隨意毀了他人的一生，奪走他人的幸福嗎？我無法同情巴諾魯，我無法原諒他，他有什麼權利在毀了我的人生之後，還說出這樣任性的話？
「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對我來說，我所僅有的一切，就是我生存的意義，但是你卻無情奪走這一切！我無法愛你，有生之年都無法愛你！你大概不知道吧？我比你想像的……還要恨你！」我知道我正在發抖，可是我必須說出口，才能讓巴諾魯明白，我是多麼希望有一天能逃離他身邊。
巴諾魯的表情愈變愈猙獰，他的痛苦可想而知，但是我的痛絕不亞於他。
「我沒辦法等妳愛上我，我不需要一個無法愛我的王妃。再說，妳也很痛苦吧？對這世界已經感到厭煩了吧？」他將手伸到我的頸部，我還來不及反應，他就將手緊緊的勒住我的脖子，我呼吸不到任何空氣，胸膛像是在反抗似的劇烈起伏著。
如果「他們」還活著，他們一定會趕來救我吧？但是現在已經，不會有人來救我了。
我的意識漸漸模糊，我隱約看見基爾與弗蘭向我伸出手，就在下一秒……
「哦啊啊阿──」
我聽見巴諾魯的慘叫，我的右手沾滿了他的鮮血。他一鬆手，我便癱軟在地，大口吸著方才完全無法進入我肺部的空氣。
「基爾……」我不禁落淚，染血的右手緊握著基爾臨走前給我的匕首，我一直都隨身攜帶著這把匕首，只是因為我想時時刻刻都能想起基爾，因為我怕隨著我年華老去，我的記憶會被時間給消磨殆盡。我完全沒有想到，基爾的匕首，會有救了我一命的一天。
「安潔瑪雅……為什….麼？我……愛你阿！為什麼……」巴諾魯捂著淌血的傷口，一步步向我走來。
也許，我就是從這一刻起變得瘋狂的。我對巴諾魯的恨意，像爆發似的，一切痛苦的記憶全在這時顯現，我現在只感到光火，憤恨佔據我心，侵蝕我的理智。
「把我逼死、甚至想殺死我的人，有什麼資格說愛我？你說你愛我……可是，我恨你阿！恨你恨到無以復加的地步！」我發狂似的以匕首刺殺巴諾魯，匕首銳利的刀鋒一次又一次次穿他的身體，我對此不但不感到罪惡或是噁心，內心甚至有個聲音一直告訴我「還不夠……還不夠……」。匕首刺進，又被抽出，我重複同樣的動作，簡直喪心病狂，毫無人性可言，我一次又一次反覆的刺殺，一直到巴諾魯倒在地上，再也發不出聲音為止。
我想，我就是在這一刻，掉進了名為瘋狂的萬丈深淵中。
<待續…>
※ ※ ※
碎碎唸：
嗯…總覺得這故事好像越來越奇怪了(雖然這劇情我早就想好了)
上次有點兒童不宜…..這次是有點血腥……(好孩子不可以學喔)
雖然這是有點血腥的一章，但是我一直想了很久，最後，想到了這樣的發展，人……是不可能白白被欺
負還不反擊的吧？總會有爆發的一天，所以就讓安潔瑪雅爆發了……(女人生氣是很恐怖的…)
不過我並不想讓巴諾魯變成完全的壞人……所以最後讓巴諾魯說了點人話，我希望這故事的所有人並非
全都是被憎惡所操控，他們會變的毫無理性，都其來有自。
每個人的背後都有無奈的理由。其實，這次前傳寫的是安潔瑪雅，經過這次之後，害我好想以其他人的
觀點來寫高塔的故事看看，比如說，基爾或是巴諾魯，又或者是那名誓言復仇的騎士，每個人要寫，都
可以寫出很多而且不同的故事。
比如說巴諾魯可以寫他渴望別人愛情的理由以及攻打帝國的理由。基爾就可以寫遇到安潔瑪雅之前的
事，以及後來上戰場，到被斬殺死去的那一刻。騎士則能寫對於憎恨基爾的理由以及心境。不過要是真
的寫下去，會亂七八糟吧…..變成高塔系列……(大家也會看的很煩吧)
未看過本傳的人請務必先看本傳再來看前傳喔! → 看本傳請點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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